在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沙河铺镇,一群没上过小学的“五保”老人,在小学改造的新“宿舍”过了第一个年。77岁的老杨不识字,却还是到村口集市仔细挑了副对联,在“宿舍”门上贴上5元钱买的“吉星高照”。除夕前一晚,猪耳朵、猪蹄和腊鹅先被大锅炖一道,又被蒸一道,第二天除夕再蒸一道,确保肉质软烂,能被老人顺利咀嚼。
一群老人去年8月底搬进莲塘中心小学,他们在篮球架下养猪,在操场上种菜,在教室里打麻将。两幢二层小楼改成了宿舍,老教室一分为二,黑板拆下来挂上电视机,门牌写上人名和生日。每间宿舍有独立卫生间,有老人感叹,“比乡政府还俏巴(方言,意为‘好’——记者注)”。
分管莲塘敬老院的村支书户长华告诉记者,村里2000多口人,60岁以上的占了20%。随着村小的学生“只出不进”,孩子们都去县城上学,乡里十几所村小荒废了。留守老人越来越多,65岁的他干了几十年村支书还没退休。敬老院年久失修,成了危房,乡政府同意将莲塘中心小学改造成敞亮的敬老院新院区。
新建的莲塘敬老院里,90%的老人留在院里过年。年夜饭是中午吃的,护工和厨师晚上要回家。老人从屋里拿出碗筷,搓着步子、敲着拐棍,聚在食堂的圆桌旁,酒要小口嘬,肉要与舌头缠斗许久再咽。老罗被医生告诫关节炎不能喝酒,最后忍不住还是喝了半杯,“大不了喝多了耶熊(方言,意为‘挨骂’——记者注)”。借着酒意,老人你推推我的酒杯、我摸摸你的帽子,竭力制造些不寻常的动静。
73岁的苏泽山没喝多少酒,因为他晚上要去侄子家吃年夜饭。他在同伴中身子还算健朗,抬棺、插秧、晒麦,村里啥活儿他都接,打麻将也常赢钱。但他不怎么花,敬老院管吃穿住,他只留一点钱理发和买牙膏。他要把钱“用在刀刃上”。
过年给晚辈压岁钱是苏泽山最风光的时刻,叫他“赴宴”的电话铃声一响,他立马接起。除夕“赴宴”前,他身上揣满红包。“一顿饭要花千百块嘞”,乍一听是抱怨,他说起来却笑个不停。
过年也让一些老人感到落寞。住在莲塘敬老院的老杨被侄子接回家过年前,因为喝酒摔了一跤。侄子把他鼻子上的血擦干净,叮嘱他,“见了人千万别哭啊,大过年的”。还有人怕被亲戚嫌弃,不愿意去别人家过年。
年关是敬老院访客最多的时候,但大部分人只是短暂地停留。副院长周远化去年刚被表兄叫来管敬老院。一开始他一进屋就皱眉头,“但我们终究也会老”。半年过去,他习惯每天住在养老院里检查电路和卫生,陪老人晒太阳,关掉他们忘记关掉的水龙头。“等这批老人慢慢老了,就没有人住了。”他站在门口的田埂上,指着远处的老房子说。
莲塘村附近的道路,沿途不少老屋都挂上“无人居住住房”的牌子。到敬老院看望老人的多是在外务工的中年人,有一个年轻人,在新加坡上初中,回乡想顺道看看从前读的小学,没想到学校成了敬老院。他替老人忧心:“有人来看他们吗?”
给老人进行心理疏导是户长华的工作重点之一。平时他看到有些老人话突然变少、遇见人扭头就走,就会给他们的子女打电话,让他们多关心老人的情绪。在敬老院,他也会经常主动向老人亲属了解家里的新消息,再传话给老人,以免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,“他们爱听这个”。
46岁的周婷容理解农村老人的这股韧劲儿,她是固始县民政局培训的上门护理员,一个人负责15位高龄、孤寡、重残老人,每个月对每位老人至少要上门服务4次,为他们做些简单的家务。她春天帮着栽花,夏天帮着做西瓜酱,秋天帮着挖菜园子,冬天推他们出门晒太阳。洗衣服、剪指甲、帮买日用品也都是常事。“多动,不要停下来”,是周婷容从老人身上学到的。有时她也会带儿女一起上门护理,她希望自己老了,孩子们也能继承这份爱心。
户长华觉得,随着观念改善和基础设施完善,老人对待养老机构的态度将会转变。过去,有老人在养老院住不了两天就偷偷跑回家,不愿子女落下一个“不孝顺”的名声。今年过年,有几个50多岁的村民主动询问他,未来有没有计划开办面向非“五保户”的私人养老院。
人越老,盼头越简单。养的瓜结果、鸡下蛋,也能成为老人的喜事。敬老院里没什么化不了的仇,以前因债务差点拿刀相向的两个人,又能坐在一起打麻将了,“过一天赚一天”。
除夕晚上,踏着鞭炮声,苏泽山发完红包回来了,春晚只看了个开头。大年初一,苏泽山站在“宿舍”门口,望着远方枯黄的稻茬。对于衰老,他说没什么可怕的,“一茬一茬,快嘞很,是季节性的,跟庄稼一样”。他的新年愿望是,明年春节包更大的红包。
(焦晶娴)